2010年4月12日星期一

《朗读者》,不是站在肩膀上,就是躲在半身下

作者: [德国] 本哈德・施林克
译者: 钱定平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如果心里有一尊佛,看到什么都是佛祖显灵。不是要讨论有没有佛祖,而是要说,在一件事中,你究竟要选择看到什么,忽略什么。比如在打开一个网页时,如果你选择看正文,那么就会收获些与既定目标相符,至少是部分相符的信息。如果看边栏,嗯,很可能看到一些贴着“低俗”画片的广告。你能因此而说网络是“低俗”的,你也能对“低俗”毫无印象,看你心里装的究竟是“低俗”,还是别的什么。
    第81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给凯特・温斯莱特,我觉得是个比当年的安吉丽娜・朱莉更到位的选择。我对着当时的《朗读者》电影慨叹过,原来好演员可以既把自己改变成角色的样子,又能赋予角色自己的灵魂。当时的竞争者是安吉丽娜・朱莉,出彩的原因我认为同样是因为她演出了自己身上没有的一面。但是和凯特比起来,朱莉的角色身上缺少朱莉的灵魂,而“汉娜”一角则有凯特赋予的魅力。奥斯卡的选择不算错。
    看完《朗读者》的中译本,我发觉电影本身就已经做出了一个选择。在看电影的时候,我很难不在其中大部分段落,想起《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教室别恋》等片子中少年被成熟情欲灼伤的感觉,很痛苦,也很美妙。好象是地中海海滩上赤裸上身呆坐的人,风景宜人,也炽热难耐。
    但是在小说中,这个部分的比重其实并不大,或者说我也在阅读的时候自动屏蔽了这部分内容。我感到,这个故事更像是一个熟稔于畅销与思考之间的产物。一个情欲故事只是欢快奔流的小溪,转瞬即逝,河底黝黑的石块才能说明这条河的真正历史与荣耀。这个石块有些沉重,更是滑不留手,很难拾起。但是它的存在,又确确实实激起了溪水的浪花。
    一个不识字的纳粹帮凶“汉娜”,在战后的法庭上,拒绝透露出自己不识字的现实,从而放弃了对自己的辩解。这样的选择让我端着书的时候眼前很模糊。人总是无时无刻在做性价比的考量,如果一个人,认为不识字、文盲这件事的羞耻程度,甚至大过承认自己是个杀人者,那么文字所代表的“文明”,是否早已不像字面意义那样的“文明”,成为脱离人本性的一只怪兽?我们时常困扰于这样的怪兽在我们的世界里横冲直撞,却毫无办法。
    例如我刚刚看了一篇高中女孩写的文章,丰富的词汇量大大超出我的语气,对于句式的灵活掌握也让我恨不得打个电话请教自学成才的方法,不过很遗憾,她写的都是假话。这样的“文明”,又有什么诞生的意义呢?我并不是去责备孩子,因为我,也天天这样做。
    说“文明”是怪兽,必然要有其不可理喻的部分。一方面拥有文明武器的人,千军之中取文盲首级如探囊取物,生杀大权悉听尊便;另一方面,天天坚持“我不懂”但我就是要折腾的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气概镇守着莫名其妙的边界。更为奇妙的是,这两种身份还经常在一个人身上交替出现!用时髦的话说,就是你跟他将道理,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讲道理。总之,你没戏可唱。
    文明究竟是不是怪兽,也要看它的对手。它的对头要是奥利奥,它就是杯鲜牛奶,它的对手要是奥特曼,很遗憾它就是小怪兽。盖棺定论的人是胜利者,也是书写文明史的人。“汉娜”没有成为胜利者一方的人,所以才站在被告席上,甚至被其他被告诋毁、栽赃。这时“汉娜”其实已不是在选择究竟当个“文盲”还是当个“法盲”,她已经注定成为“文明”的罪人。一个始终不能通过文字进入“文明”的人,最终也被排斥在世界之外。
    不是“汉娜”不去辩解,而是在审判之前就已被定罪。“汉娜”在审判席上空无一物的眼神,已经洞穿了所谓“文明”的虚假面具,不屑再乞求委身于它。那些在纳粹时代的平民,以及所有没有反抗,甚至曾经助纣为虐的人,此时也已经认识到纳粹的罪恶是“不言自明”的,急于与历史划清界限。“汉娜”疑惑的是,为什么会是不言自明的?为什么此事此时才在文明中成为不言自明的?
    道德的选择,远非一句“不言自明”能够解决的,而法律的判断,又是在假设道德不言自明。因此,法律在一个全民道德沦陷的时代,只能是维稳工具,不会象征正义。
    “汉娜”这个人物,我感觉是被作者巧妙设置的一个容器。情欲是浮在最上层的油脂,历史是沉在下面的暗流。如何看待历史,就会如何看待“汉娜”。当主人公依然困惑于文明、法律间的纠葛时,历史就像“汉娜”一样,始终采用女上男下式,掌控着游戏的节奏,控制的高潮的到来,甚至直接指导主人公的每一个动作。当主人公反思其中的荒谬之处时,“汉娜”虽然衰老了,虽然有了老年人特有的体臭,却也唤起主人公的性感回忆。我相信,即使“汉娜”此时返老还童,两人的姿势也会发生巨大变化。
    这就是历史。如果能够正视历史,才能从中吸取经验教训,才能成为站在历史肩膀的“成年人”。否则,永远走不出历史的阴影,依然要重复历史的错误。就像那些忽然“不言自明”的人们,他们当下一个压力到来时,还会先知先觉地选择胜利者的一方。他们,还是被历史压在身下,肆意玩弄的一群。


BTW:
    书很好,译得也通俗流畅,只是有几个特殊的地方看了让人挠头。比如让一个德国男人说“不思量、自难忘”,除了让人感叹中国文化影响世界以外,还会觉得这实在是滥用中文。而且,译者似乎非常喜欢苏老师,因为还用了“十年生死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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