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19日星期二

《黑犬》,我们都是和时间赛跑的人


黑犬》
伊恩•麦克尤恩著
郭国良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麦克尤恩的小说看的多些后,笼罩在他的世界上的迷雾会逐渐消散。我曾经在初读他的处女作时把他比喻成悲催的格格巫。严格讲,是麦克尤恩的作品像个动画片中的人物一般一根筋。只不过作品张牙舞爪的对象不是蓝精灵,而人性最卑微角落里的那点欲念。而作者自身,则像个驾轻就熟的好莱坞编剧,看客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约翰.伯格在评价“坏电影”之所以坏时说,仅有故事的电影不是好电影。不知是否大英帝国的文学家们都藐视所有为了故事而故事的讲故事方法,反正麦克尤恩明显赞同这一观点。就像人性核心的追求并不复杂一样,其实卑微的人性也并不是非要用几百万字才能描述清楚。麦克尤恩尤其看重这一部分而不吝笔墨。但是对于其他,麦克尤恩不过是借题发挥。
      《黑犬》中的麦克尤恩在借题发挥的部分中,掺杂了一些不太常见的严肃。“我们的观点中充斥着自己的欲望”,对比这样严肃的伊恩,我搞不清是该笑话一下《蝴蝶》里故作安静地描述杀人犯的伊恩,还是该笑话这个从小说开头就装出一副可怜样的伊恩。 “ 在某种程度上,你一辈子都是孤儿身;照料孩子就是照料你自己的一种方式。”也许在麦克尤恩自己看来,在小说中他不过是个玩得很开心的欠揍小孩。
       享受麦克尤恩游戏的方法需要很强的耐力。因为他在《黑犬》中像看过的他以往的几本一样,咬牙切齿地要将作者与故事行进的快感隔离开。似乎这是他阐述自己藐视故事本身的办法。他看重的肯定不是故事,而是他设定的特定情境下,所谓爱情片片裂开的脆响。即使如《黑犬》所设定的德国统一这一足以写进任何当代史的重要时刻,他依然能把两个个体间的关系搞得更引人注目。
      例如“我们一直彼此相爱,我们从未停止爱慕对方,我们互相吸引,而且我们对此无能为力。我们没有办法一起生活,我们无法停止相爱,但也不会屈从于爱的力量。 为什么我要寄希望于数百万个陌生人,期望存在利益冲突的他们去友好相处呢?要知道,我自己都不能和我孩子的父亲、我爱的那个男人和合法婚姻的伴侣一起,组建一个小小的和睦家庭啊。”有这样的颠倒思考,谁又能指责女主人公抛弃那些满世界跑的,身处拯救水深火热中的人们呢?谁又能依然有勇气说自己生来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呢?毕竟一辈子做好事是最难最难的啊!通过对政治的反刍,麦克尤恩依然把目光聚焦在两个相爱的人身上。按照这个思路,如果不能把两个人的事搞清楚,没心思拯救全人类。
      我一直想,麦克尤恩的长篇小说何以显得与众不同。我想答案应该与时间感有关。就像《在切瑟尔海滩上》《无辜者》中的故事行进,大段篇幅花费在高潮即将诞生前的几天、几小时中。在这几十万字的叙述节奏中,读者早就被麦克尤恩拉扯成慢悠悠的节奏。可以预想,在行将结束的几十页中,必定也会是缓慢的时间流逝。但是,麦克尤恩像对待短篇小说一样对待结尾。往往在最后的几十页用完全不同的时速,迅速把故事推向绝望。所谓绝望并不是韩剧喜闻乐见的绝症,而是全人类都头疼的老!
      时间在最后几页像脱缰的野马,把主人公推到了生命的尽头。不见死亡,不见潦倒,可见的只有容颜老去、心如死水。这更接近于麦克尤恩眼中毁灭情爱的极致。死亡和花痴都不能证明爱情之不可信,唯有无力再爱、无法再爱才能从内向外证明爱情自身的衰败。
      《黑犬》的不同之处,是放弃了与真正主人公爱情的同步,而是先展示结果,然后层层剥茧地倒述缘由,然而展示的残酷却是相当。
       “他们将会改变或者死去。他们懵懂无的是未来。五十年后,我们像上帝般地看着照片上的他们,深知他们的身世—他们和谁结了婚,他们在哪一天死去—却从未想过,将来某一天谁会手握我们的照片。” 麦克尤恩想到的让我似曾相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里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有的可也是这样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与嗟叹。
      小说中,读者是和麦克尤恩塑造笔下的时间赛跑的人。读者力争跑在作者的前面,去预见主人公们的未来人生轨迹。现实中,每个人都是和时间赛跑的人,力争改变自己未来的人生轨迹。可是效果却又如何?在阖上书本之后,我想那也是一场宿命。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